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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克拉克落地的瞬间就听见了地下建筑内部发出的、隐秘而急促的报警声，这不奇怪，这相当符合他目前还算了解的蝙蝠侠应有的作风。不过在前晚的会面之后，克拉克花了一整天来审视自己是否一早就对蝙蝠侠产生了刻板印象，因为他认定了蝙蝠侠是不应存在于法律之外的残忍义警、所以他才会在接下来的调查中太过于主观以至于初次见面就没对他手下留情？

在他唐突地直面蝙蝠侠却看到那只朝他伸出的手之前，他甚至还没察觉到自己这一次作为记者的不称职。他显然被某些刻意为之的安排引进了一条偏执的死胡同，昨天他还坚定认为这位义警在警局协助之下做出了“恐怖统治”，而在结合了布鲁斯•韦恩所有可供他探查的资料——特别是翻到那条他和佐德的大战之中布鲁斯•韦恩从倒塌的韦恩塔下救出那位被截肢的父亲、以及之后为受害家庭建立慰问基金会的报道之后，克拉克开始尝试着以一种全新的观点去看待蝙蝠侠、或是布鲁斯•韦恩的所作所为。诚然他依然不赞同蝙蝠侠的某些暴力手段，但那位母亲说过的话也正在让他醒悟，蝙蝠侠在民宅以及廉租房附近所做的事，的确可被称之为某种无声保护。

可见蝙蝠侠在自己蛮横地出现之后给予的示好所带来的效果，远不止是让克拉克开始反思自己那么简单。

他稍稍等了一会儿，警报声果然在一分钟后停止了。他猜想在他看不见的某处已经有摄像头把他的到来拍摄得一清二楚，思及于此，他还是让自己落了地。既然蝙蝠侠以伸手这样的方式对他表达善意，他也理应回以同等的礼貌才对。另一种机械开合的声响在他的脚掌碰到地面之后传来，他循着声音找了找，一个入口出现在他眼前，并没有人出来迎接，但克拉克还是读出了欢迎的意味。

他朝那儿走了过去。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电梯停住时，先前没露面的人正站立在他面前。还是那一身能把他保护于暗夜之中的制服，特意没戴上而是被拿在手中的头套制造出了极具分量的尊重，他正面对着布鲁斯•韦恩，在布鲁斯•韦恩并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

“你知道我会来？”

只要不故作凶横，克拉克总能笑得让人产生亲近感，他放松着表情，从电梯里跨了出来。

“应该说我希望你会来。”布鲁斯对隔开两步又停在他对面的克拉克说道，“我也很感谢你真的来了，这很……”

布鲁斯捏捏掌心中的头套，延续着他的决心，“这很重要。”

“没错，补上我昨天就该说的抱歉对我来说确实重要。”克拉克没管布鲁斯说的重要指的是什么，布鲁斯言语间的肃穆让他不免想起自己二十几个小时前的所作所为，不管是破坏了他的车还是就这么扭头飞走都让他觉得他必须来道个歉。

更遑论这还是个隔天就来找蝙蝠侠的绝佳借口。

“别在意，”布鲁斯愣神一秒后轻撇了下嘴角，“那没关系。”

他们看着对方、一时之间僵在了这里，布鲁斯考量的是该如何把这难以让人接受的故事告知对方，而克拉克想到的则是他该如何继续这场对话。

“我是不是应该叫你韦恩先生？”

布鲁斯以邀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继续往里走后，克拉克也找到了聊下去的法子，他跟上布鲁斯的步伐，在布鲁斯身侧这么问着。有鉴于昨天布鲁斯超越想象之外的那句“问候”，克拉克认为这是个不会引发尴尬的好话题。

“由你决定，我都可以。”布鲁斯随和地说，要是超人能在氪星飞船中醒来，他们是不是也能这样对话？这些布鲁斯已经无从得知了，现在唯一需要他放在心上的，是如何改变那也许终将到来的所有噩梦。此刻，他已经完全整理好了来龙去脉：他被母盒引发的能量传送到了他曾经经历过的某个时间点，他不清楚这种能量和召唤了荒原狼的能量是否有什么不同，总之他回到了过去，并且看起来暂时没有再次回去的办法——除非他把母盒找出来。所以他不得不、也必须在错误发酵之前就拼尽全力去阻止他已经经历过的一切。

“你可以叫我卡尔，”克拉克突又停下，他看着布鲁斯稍有疑惑地冲他歪了下脑袋，再次确认布鲁斯•韦恩眼眉之中难藏的风情的确相当迷人，“呃……毕竟你昨天问了……我是说，卡尔•艾尔，这是我的名字。”

“好的，卡尔。”

布鲁斯用就像真的初次得知超人的氪星姓名那样低低喊了一声，他那时并没注意到，他往上勾起的嘴角让克拉克的大脑里出现了五秒的空白。

“不……抱歉，”克拉克搓了把脸才让自己停止那会叫人不快的注视，他不明不白地又道了一次歉，“你还是叫我克拉克好了。”

他呼了口气，学着蝙蝠侠前晚的样子朝他伸出了宽厚手掌，“克拉克•肯特。”

“布鲁斯•韦恩。”布鲁斯没什么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很高兴认识你。”

克拉克后来也没和布鲁斯提起过，他是真的很庆幸布鲁斯在那天问了他的名字。后来他无数次地来到蝙蝠洞，那些防范的警报声总会在扫描到他的脸时即刻解除，他轻而易举从布鲁斯那儿得到了无上的信任，这让他从没想过自己也能轻而易举就失去这些。

仍未停止的警报声让他回到了现实，从回忆中抽离，克拉克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蝙蝠洞外站了十分钟有余，入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为他开启。克拉克确信阿尔弗雷德告知他的“少爷去蝙蝠洞了”不会有错，大概是昨天不管不顾的拥抱吓到了他？克拉克苦笑着想了想后，决定弄出点动静：

“布鲁斯！”

考虑到布鲁斯势必正通过摄像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还是喊了一声。倒不是说布鲁斯不为他开放入口他就没有自己进去的方法和权限，他只是不想再继续吓到布鲁斯了。关于阿尔弗雷德向布鲁斯转述了两人关系的一些细节后布鲁斯的反应，克拉克已经得知得一清二楚了，一夜之间，他就仿佛失去了亲近布鲁斯的权利、退回到了比初见还不如的位置。他想起布鲁斯无数次和他提起过的那个黑暗未来，描述着两个人是如何憎恨彼此以至于在悔恨中酿成悲剧，那除了让克拉克敬佩布鲁斯的勇气同时对他生出更多爱惜之外，并无法让克拉克产生感同身受的悲痛与沉重。

五分钟的僵持后，入口还是开启了。克拉克看着那个方向，连踏过去的脚步都变得悲哀。他走进电梯，尽管24小时忍着不见布鲁斯已经打破了他们之间分别时长的记录，但克拉克还是再三告诫自己看到布鲁斯时要好好克制，只是当电梯停下，一丝不苟套着衬衫和西装的布鲁斯还是让他恍惚了好一会儿。

“布鲁斯，”克拉克收住了自己要扑向布鲁斯的动作，咬着舌头打起了招呼，“你……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布鲁斯显然没打算对“死而复生”的超人这么冷淡，可是在知晓他和超人竟然已经……上过床之后，布鲁斯实在难以用友善的态度来面对克拉克，太多庞杂的信息让布鲁斯无法理清现在超人之于他究竟是什么身份？曾经的对手？他许下承诺的对象？搭档？恋人？前几种他尚可接受，但最后那个，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面对。

“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尽量礼貌地发问，不在乎这在克拉克听来意味着极度疏离。

“没什么事，我就只是很担心你，”克拉克坦诚地看着布鲁斯、想让他感受到自己关心与诚恳，“你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虽然你和阿尔弗雷德都跟我讲述了不少，但我确实……”布鲁斯晃晃脑袋，转身往里走，有鉴于他相信克拉克对这儿已经相当熟悉，他也就没再摆出主人的姿态，“确实没有任何画面感。”

克拉克不出声地跟在布鲁斯身后，就像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样小心地用透视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在他们担忧着布鲁斯因时空扭曲而发生更多异常症状之后，他应该为眼前的布鲁斯健康完好的状况感到欣慰才对，如今其他人都已经不再为布鲁斯的失忆大惊小怪了，维克多和塞拉斯教授正试图找出合理结论，戴安娜一直在劝说克拉克别表现得过分急切，可明明一天半之前还愿意被他触碰拥抱的人，此刻却只是隔着安全的距离犹疑地打量着他……

他看着布鲁斯又重新站回操控台前，四台屏幕上是那夜之后所有可供布鲁斯查找的监控记录，这代表着在他造访之前，布鲁斯就已经自己投入进了对过往记忆的找寻中。屏幕上那些他也在蝙蝠洞和布鲁斯并肩而立的画面在快进中闪过，布鲁斯拢着的额头预示着毫无进展，但明知是这样，克拉克仍旧抱着希望又缓缓开口：

“也许你还需要一些时间，说不定过几天你又突然……”

“希望如此。”

布鲁斯平淡地回应，那几乎又一次刺痛了克拉克。他记得他第一次来蝙蝠洞时，布鲁斯就是站在这个位置告诉他莱克斯•卢瑟把对付他的氪石运了回来；他向自己解释前夜他就是为了追踪这个针对超人的致命武器才会在哥谭港口出现；他说他还没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针对超人的指控和莱克斯•卢瑟有关、也清楚他无法阻止超人现身听证会，但布鲁斯真诚望着他、请求他一定要注意华莱士的轮椅别让爆炸发生时所流露的固执模样，克拉克至今难以忘记。而在很久之后布鲁斯终于对他萌发别样感情时，他才告诉了布鲁斯，他对布鲁斯的心动其实早就始于他第一次踏入蝙蝠洞这晚。

“你接受不了我和你是恋人这件事，对吗？”

克拉克撇开这些想法，直接问道，就算暂时无法靠近，他也明白和布鲁斯坦诚相对是他们永远不可被摒弃的相处原则。

布鲁斯起先没出声，他垂了垂头，似是在挣扎。好在他已经从昨天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这避免了让他冲超人大喊“我只是想复活你不是让你把老二放进我的屁股里！”。不过，就算预计到了这场对话，布鲁斯发现自己对克拉克的一言一行还是不怎么懂得给出正确反应。

“等着我去消化的事太多了。”布鲁斯没敢回应克拉克的视线，他又看向屏幕，那里面播放着的是仿佛和他完全无关的场景：他认识却并不熟悉的人们在镜头里来来走走，超人陪伴他一起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又或是他一个人在电脑前忙忙碌碌自言自语——可他又偏偏身在其中，“我是说，我和你怎么可能……我们……你不应该对我产生这种……”

布鲁斯放在大腿上的手局促地摩挲了两个来回后低声说道，“……这种感情。”

“我向你表达我有多爱你时，你也是用这种说法拒绝我的。”

这点意外的巧合让克拉克鼓起勇气站到了布鲁斯的身后，布鲁斯还未来得及偏头躲开迫近他的气息，克拉克就伸出双臂把他揽进了怀里。

“不管对你来说多么冲击，这就是你一手改变了的世界，我们身处的世界。”布鲁斯的挣动在克拉克的力量中渺小到不值一提，克拉克牢牢箍着布鲁斯，用另一种问法去引导他：

“还是你更想要那个未来？那个已经被你改变、彻底消失的未来？你更喜欢我……死去？”

“不是！当然不是！”布鲁斯立刻连挣扎都放弃了，他大声辩驳，语气里满是慌张，“能看到你这么完好地活着是我最高兴的事。”

布鲁斯带着紧张的诚实让克拉克抽搐了几十个小时的心平静了不少，他紧紧贴着布鲁斯的身躯，体悟过来只要布鲁斯还在这里，情况就不算太糟。

“但那不代表我认为我们在……在交往是多么正常的事！”

克拉克的力道因恍神放松的间隙、布鲁斯从中逃脱了出来，他撤开了好几步，和克拉克重新保持了一段距离：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冷静想想的好时机？我猜我们之前经常吵架？”以布鲁斯的认知，他和克拉克在做法上的相悖足以支撑他那个“我和超人不可能爱上彼此”的观点，“我们一定有很多矛盾，你有没有想过借着这个机会重新考虑——”

“没有，我们从没吵过架。”克拉克比布鲁斯更焦急地否认，假装他们有过的争吵都不曾发生过——克拉克转了个弯，这才想起现在的布鲁斯压根不记得他对自己某些方面的不满了，“我们在任务中永远合拍，就算有争论也绝不会升级成吵架，更别说就算在床上，我们也相当合得……”

“别提那个！”昨天那只因没忍住好奇拆开的安全套又从布鲁斯眼前闪过，布鲁斯回想起那异于常人的尺寸又是一阵难言的头晕，“反正我也……忘了。”

“你是回忆中的主角，我不相信你会完全没有印象。”克拉克收敛起表情，自我肯定般说道，“哪怕真的是这样，我作为这一年来和你最亲近的人，我一定可以帮助你唤起些许记忆，只要你愿意让我待在你身边维持原样。”

维持什么原样？时不时就把他抱紧？晚上睡在他的旁边？最后再用上那堆为他特制的……

“不，不需要。”布鲁斯迅速拒绝，“我可以想到办法。”

“什么办法？”克拉克紧追不舍，“就算你找不回，我也得通过讲述慢慢告诉你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做到这个？别忘了，你回到这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我和解进而合作。”

他强硬地盯着布鲁斯，而布鲁斯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又难以逃开这注视，如果这就是潜移默化的习惯带来的影响……

“五天。”布鲁斯的态度因这想法有所松动，他抬起胳膊张开五指晃了晃，“再等五天，如果五天后我还是没有想起什么，我们可以……可以用些别的方法试试看。”

“好，五天。”克拉克答得干脆，他收起了先前的犹犹豫豫，拿出了半年前让布鲁斯束手无策的气势，“如果五天后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我会用我的办法帮助你。”

布鲁斯在克拉克又跨开步子朝他走近时无措地顺势往后躲，只可惜脚尖撞着脚跟的后果让他下一秒就踉跄着要跌倒，在克拉克又揽住他的腰扶正了他并得逞似的笑开，背脊突如其来一阵发凉的布鲁斯还是觉得，和超人交往是这个全新世界里不该发生的巨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