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盒唤醒超人时，也同时唤醒了他的另一种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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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维克多站在特制的终端旁，严谨地检查着录入进来的各种数据，克拉克则站在那块不大的屏幕前，安静地看着纵横交叉的各项数值，他知道这些曲线准确而公正地记录下了他脑部的各种实时活动——通过这台由维克多和布鲁斯共同打造的特殊仪器。维克多对缘何会造这台机器的解释是、观测克拉克的脑电波等各项数据可以让他们及早发现异常，以防万一。尽管克拉克自己清楚另外一个自己产生的原因更多是源于精神层面，但在差点把维克多拆成几十块破碎的零件之后，他自然认同这种保险起见的预防性措施对大家都好。再者说，只要这能让布鲁斯少一些忧虑，他不介意配合维克多坐在这张椅子上忍受一个多小时的枯燥检查。
“拜托告诉我，这些结果代表我一切正常。”克拉克等到维克多从工作状态中脱离后才开口打趣道，“我想我有点害怕听到这个结果之外的任何定论。”
“一切正常。”维克多因为克拉克的话露出了微笑，对于接纳这个归来的、真正的超人这件事，维克多比巴里要更快适应，可能是从另一个超人那里受到的伤害具体而深刻才让他更能体会出眼前的超人和之前那位有何不同，“事实上，一直都很正常。”
维克多边说着边关闭了终端，像是这些数据没有任何意义、他也不准备就这些只是为了让大家安心的数据展开讨论：“事实上，我和我的父亲就你的特殊情况做过很多次讨论，我们甚至还将实验室早期针对母盒的各种研究数据进行了比对和分析。”
他调动着主机里的部分数据，以确认自己在说这些话之前有了充分的准备：“如果追溯这件事最初的起因，我们认为这和你本身没有任何关系，简单来说，你只是被母盒利用了——就像它当初召唤荒原狼一样，我们认为在巴里试图激活母盒、把母盒和你短暂连接起来的同时，母盒发现了你的利用价值，所以母盒用它的方式为自己制造了另一种机会，另一种除了荒原狼之外的、进攻地球的机会。” 
克拉克倒是没想到维克多会说这个，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不过就维克多的表情来看，他不像是在对自己宣布一个更坏的消息：
“与其按照你坚持认为的‘被自己的黑暗面击败’来解释，我和我的父亲更倾向于‘那个超人’完全是由母盒制造出来的另一种武器。克拉克，你得知道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和自己的黑暗面共存，只是母盒在一个恰当的时机赋予了‘另一个你’强大的精神力量、让他足以和属于你自己的人格抗衡，才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可控。”维克多想到了什么，又调出部分数据展示给克拉克看，“根据我们监控到的数据，在布鲁斯因为卢瑟的陷阱受重伤的那天，母盒的确久违地有了一些轻微的异动，这和我们的猜想完全对得上。”
克拉克没有被立刻说服，他当然需要时间来理清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但他知道维克多摆出的证据和理论说得通。这让克拉克不禁想怀疑自己为什么从没往这种更科学的角度想过整件事，如果他能早点得知这些，是不是他就不会用一种过于偏执的方式导致事情的走向脱离他的控制、更不会在意识中那么优柔寡断以致于最后做出了难以挽回的决定？克拉克对此无从解答，而现在他也只能对维克多和他的父亲仍然坚持不懈的研究和帮助表示感谢。
“当然，这只是一种糅杂了假设和基于少量数据的理论，参考意义有多大取决于你自己。”维克多看着克拉克陷入沉思的神情，又补充道，“我只是希望这能让你对摆脱那个超人树立更多的信心，随着母盒的彻底尘封，它所拥有的精神力量必然会完全消失。”
“你说得对，我们每个人都在和另一个自己共存，”克拉克真诚又歉疚地叹了一口气，那些道理被维克多叙述得平和易懂，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人都能找到其中的平衡，只有他花费了那么久的时间来指望那个黑暗的自己会永远消失、却从没想过接受多面的自己在自己的身体中共存的事实并没有那么难，“而我从最初就在以一个错误的、消极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维克，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
所有人都对他付出了真心真意，而他们甚至没要求自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一丁点代价，也许从头到尾对他太过苛刻的只有他自己，因为这个世界和这些朋友待他是如此宽容友善。太多人在帮助他了，他一直清楚这点，这总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让他认识到现实世界有多美好。
“或许快点和蝙蝠侠和解是你表达感激的最好方式。”鉴于维克多在开玩笑这个技能上公认的差劲，所以克拉克从他不自在的假笑中看不出半分玩笑的痕迹，维克多动了动半边脸部的肌肉，最终放弃用轻松的口吻来讨论这件严肃的事：
“整天绷着脸的布鲁斯……说真的我很怕他。我们都。”
不需要维克多过多赘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克拉克搓了把脸，神色也随之更添抱歉：
“再给我一些时间。”他保证道，即使听来没什么底气，“这是我弄出来的麻烦，我会解决的。”
表明决心是一回事，总是黏糊在布鲁斯后头以至于惹他厌烦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克拉克这回有信心可以坚持下去，因为他觉得自己坚定的表态正在起效。尽管布鲁斯还是不和自己说话、也尽可能绕开自己行动，但说不上来是不是盲目的自信、自信到觉得自己熟悉布鲁斯的每一种情绪，克拉克总觉得布鲁斯的厌烦中少了很多冷硬的成分。
“你和布鲁斯……”维克多把关心的口气控制在合理的好奇之中，“还好吧？”
“不怎么好。我还在努力。”克拉克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像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努力方向很荒谬：
“努力让布鲁斯和我吵一架。”
维克多疑惑地蹩了蹩眉，几秒钟之后他竟然满怀希望地赞同了一句“我也认为你们只需要吵一架”，毕竟任谁都知道实际情况糟糕透了。密布在联盟大厅里的阴云就像每天一刻不停在众人耳边响起的暴风雨预警，一开始他们祈祷这场恶劣的坏天气最好永远也别到来，几天过去后，他们又开始祈盼这场雨能痛痛快快下完。在大家如今的认知里，一个尽情发泄负面情绪甚至于可以破口大骂的蝙蝠侠、绝对比一个冷着脸沉默不语的蝙蝠侠要好应付得多。
巴里对此却抱有不同的看法。
“吵架只会让矛盾升级！”巴里惊讶得连比萨都丢开了，他挥舞着手臂，看起来很是激动，“我觉得保持现在这种局面才更保险。”
“你确定你能在这种局面中坚持下来？”维克多边反问，边和克拉克对视了一眼，“恐怕再这么僵持下去你会连吃比萨的心情都没有。”
都不需要维克多过多分析，他们都清楚布鲁斯绝不会因为私人恩怨就置联盟和任务于不顾，他既不能完全对克拉克避而不见，又不会主动走去那个可供他爆发的出口。这带来的后果必然是在他和克拉克中间产生的低气压平均而公平地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巴里回忆了一下这几天体会到的煎熬感觉，跟着打了个哆嗦：
“好吧好吧……”巴里嘟嘟囔囔地应道，原先他会大惊小怪地反驳只是基于他认为做激怒布鲁斯的帮凶不太合适，但只要一想到以后的日子，他也就妥协似的迅速改变立场了——虽然他本来也没指望自己能阻止超人的决定，
“别扯上我就好，没人会想在父母吵架的时候掺和上一脚的……”
克拉克笑了一声，没告诉巴里自己爱极了他将自己和布鲁斯类比为“父母”这种贴切的形容，何况，他确实是从“父母”这个词上获得的灵感——以前玛莎和乔纳森赌气不愿意搭理他时，乔纳森就会想办法进一步激怒玛莎，神奇的是诸多争端与矛盾总是会在玛莎絮絮叨叨发完脾气后消失殆尽。玛莎是一个温柔的人，当她在争端面前选择隐忍，乔纳森的方法总是格外有效。克拉克不确定这会不会同样对布鲁斯生效，不过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试一试也不见得有什么坏处，反正再怎么糟糕，也总比他以前想要通过潜入布鲁斯的意识求得原谅来得强。

听到通讯器里传来一阵突兀刺耳的嘈杂声，布鲁斯警觉地按了按耳朵，他呼唤了几声，本该及时给出反应的维克多和巴里却没给出应有的回应。通讯器那端杂乱过后诡异的安静让布鲁斯即刻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对原本乖乖坐在一旁的比利叮嘱了一声待在这儿什么都别碰后以最快速度奔向了蝙蝠机。理论上来说，让维克多和巴里就近去收拾几个抢劫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联想到本应通过维克多传送回来的实时监控画面在他们抵达现场没多久时就被语焉不详的“出了故障”全部切断，布鲁斯的担心免不了跟着这状况加剧。事发地点在中心城的地下金库，这让布鲁斯花费了对他来说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才抵达，而这过程中，通讯器的那头除了偶尔传来的、无法分辨的杂声之外没有任何回应。这些未知对布鲁斯来说都会迸发成纯粹的焦虑，他不希望联盟里再有任何人遇到意外——这也是他把所有计划和日程都安排得如此细致的原因，在他眼里，维克多、巴里都只是和比利一样的孩子，戴安娜理应拥有自己的想要的生活，至于亚瑟，庞大的海底世界够让他焦头烂额了，克拉克……克拉克还没能重新被这世界接受，所以他才希望能尽可能掌控一切并以此来避免突发状况。他也必须做到如此。
然而当他忧心忡忡地抵达被爆炸袭击的地点时，迎接他的却是看起来早料到自己会赶来的超人。
“钢骨在警局，闪电侠在医院，受伤的路人很多，这两个地方都需要他们持续提供帮助。”克拉克坦然地站在布鲁斯面前，语气轻松到就像是预演过当下的场面一样，他仿佛完全不在乎四周正对他举起的各种照相设备，也不在乎一时无言以对的布鲁斯皱起的额头，他简洁地向布鲁斯介绍着情况，用一种“我都妥善处理好了你不需要太担心”的口气。只是这并不能让布鲁斯松一口气。
因为他实在太熟悉也太痛恨这样的克拉克•肯特了。
“他们没想到对方带了生化武器来，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抢劫，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所以在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我也尽快赶到了——抱歉我也一直在监听着联盟的频道随时跟进任务——总之我在生化武器被引爆之前赶到并把它处理掉了。”克拉克垂了垂眼睛，看起来像是很对自己抱歉，不过布鲁斯不这么觉得，他相信现在他所听到看到的全部都是克拉克精心安排好的，一个他想要的“盛大的回归”？不用顾虑军方或者政府甚至是媒体的反应，也根本不去设想自己的立场，只是他想这么做，所以他就这么做了，是吗？
布鲁斯抿紧了唇，他紧紧盯着这个一如既往我行我素的超人，为自己那一闪而逝的失望感到奇怪。
“是我不让他们联络你的。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希望我出现在这儿，但是当时太危险了，我不想让其他人来冒险，我也不想你为此生气，我本来打算处理完就离开的。布鲁斯，抱歉，我……”
 “我受够你的道歉了，克拉克•肯特。”布鲁斯没让克拉克把这段冗长的解释说完，那个冷静解释着的克拉克帮维克多和巴里开脱的时候看起来是如此善解人意，但这过滤给布鲁斯的只剩憎恶，它们细细密密地勾着布鲁斯难以继续压抑下去的痛苦，而后以几近咆哮的形式从他的喉咙口翻涌了出来：
“我受够你那见鬼的道歉、我也受够你了！”
那些远远围观着蝙蝠侠和超人的人们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吗？他们是不是会认为超人和蝙蝠侠再度起了争执？还是这个超人依然是可怖的、无法被信任的？布鲁斯不知道，随便吧，有一刻他这么不管不顾地想。随便吧。
“你永远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对吗？你只在乎你自己够不够伟大，你他妈的什么时候有把别人放在眼里过？什么时候有把我放在眼里过？”他推了一把犹豫着往前跨了一步的超人，他想把这个让他始终徘徊在无能为力这种痛苦感受中的人远远推离自己的世界，直到他再也不会对自己产生影响为止：
“你以为你是什么？是不是因为所有人都跟在你的屁股后面、为了你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决定疲于奔命让你自我感觉良好？我们他妈的不是为了你！从来不是！”
布鲁斯就快看不清克拉克脸上的表情了，他是在愧疚吗？还是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大题小做无理取闹？这不是可以让自己无所顾忌的意识世界，布鲁斯清楚地知道这点，这个真实世界于他们而言有太多需要他们忌惮的枷锁。布鲁斯一向是比谁都更克己也更清醒的那个人，但看着克拉克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没法把那些倾倒出来的气愤再一股脑塞回去，当它们终于爆发出来的瞬间，他就无法再继续将它们好好地藏在心里了。
“克拉克•肯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从没和你在那个荒唐的梦里有过关系！你以为我在说气话吗？不，我是认真的，你这狗娘养的——我是认真的！”
他不想说得多么委屈，他也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任何决定后悔，从不。然而在克拉克把他赶出意识世界之后，他总是反复为自己轻易交托出信任悔恨不已。与此同时，这个氪星人又在做什么？ 
“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你需要我们吗？你需要这个联盟吗？你需要……你需要我吗？”布鲁斯想用喘气来掩饰话语间隙的哽咽，可是他失败了，他像是吸进了一股冷空气那样被呛了一声：“……你根本不需要，你他妈永远都这么自以为是！你说你绝不会放弃所以我就得被迫接受你每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给过别人拒绝的机会吗？在你决定要把我独自推开之前，你甚至没有想过要给我一个拒绝的机会！”
“真可笑……太可笑了。”每句话的末尾都有一个微小的颤抖，布鲁斯咽咽喉咙，开始怀疑这些多愁善感的控诉是否因为饱含了太多的真心而显得荒诞，他本不需要这样，他和超人之间本不该有这么复杂的关系，“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最可笑的是我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相信自己可以帮助到你，相信你需要我……”
“我确实很需要你。”克拉克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布鲁斯的脸上，他多想现在就摘下他的头套，看看他带着何种不甘又气忿的表情，他的心房躁动得厉害，不过好在，他还懂得如何在公众场合维持必要的克制：
“一直以来都很需要你。”
一动不动不敢再靠近布鲁斯半步的他，说出来的话语是那么的缠绵。
布鲁斯往后退了一小步，克拉克认识的蝙蝠侠不会被轻易吓到，但他确实没再继续说下去了。他的身上还有伤心的气息，那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克拉克上前拥抱住他、接着轻声细语地安抚他、把自己变成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抚平他伤痛的人：
“说出来也许你不会相信，”克拉克的蓝眼睛里涌动着不合时宜的温柔笑意，他止不住地去想这会儿的布鲁斯是怎么在心里痛骂自己的——“这个卑鄙的外星人”之类的么？
“我知道我今天不请自来的插手会造成什么结果，但我做的所有事，都只是为了让你能好好骂我一顿而已。”
让蝙蝠侠掉入他的陷阱的确是他做过的最卑鄙的事，但同时，这也是最值得他安心的事。至少现在他确信了，对布鲁斯来说，自己仍然是那个、能够让他情绪失控的重要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