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盒唤醒超人时，也同时唤醒了他的另一种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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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布鲁斯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坐着”而不是苍白无力地躺着，这会让他的背不断地体会着被强行抻直的痛楚，但同时，这又能奇异地让他保持清醒的思维。这确实很有效，在等待克拉克进入的几分钟里，专注于观察的布鲁斯觉得所有会打扰他思考的痛觉都消失了，克拉克的确如维克多口中的“还是很尊重你”那样来到了这里，这或多或少让布鲁斯有片刻的诧异——在一下子接收了太多和今时今日的超人有关的讯息的情况下。但这个匆忙赶来看望他的超人既没有蛮横地强闯，也没有对阿尔弗雷德声称是自己加装的铅涂层抱持任何激烈的反对。他跟在阿尔弗雷德的身后，像一个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受欢迎的客人一样来到这里，布鲁斯从看到克拉克出现开始就发现对方的视线也同样忐忑地胶着在自己身上，他看着克拉克和维克多简单地道别，看着维克多和阿尔弗雷德一起退出去，看着他一次次欲言又止、直到这个空间终于只剩他们两个。

“我一接到维克的消息就来了。”克拉克站在能直视布鲁斯双眼的地方，没再往前靠近——如果不是太了解那么多天前布鲁斯昏迷前的嘶吼代表什么，他不会在即使见到了醒着的人却也没减少丝毫的担心中仍竭力克制：

“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布鲁斯没做多余的肢体动作，他只是靠坐在那儿，以刻板冷漠的语气这么回应他。这也许会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冰冷更沉重，但对布鲁斯来说，只有这样的过程才真正合乎情理。不管他能在克拉克的注视中看出多少真心，他都能分辨出面前的超人不过是在对他做着另一种方式的试探。

“不，你糟透了。”克拉克没对意料之中的、布鲁斯所表现出的逞强感到讶异，他相信维克多在自己到来之前就把该告知布鲁斯的都传达清楚了，而要是看到这身黑色制服的布鲁斯对待他的态度和从前无异，那他恐怕也得在他们的见面中掺杂进更多怀疑：

“可至少你是醒着的。” 即使正压抑着情绪，继续说了下去的克拉克也还是没忍住苦笑了一下，当布鲁斯冷淡的视线又投向他，他才终于敢往布鲁斯的床边站得更近。这和他这段时间以来在整个世界面前所表现出的强硬截然不同，他们还是恋人吧？他认为是的——他可以不让布鲁斯知道自己为他做出了多少改变与妥协，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对布鲁斯消瘦下来的脸和勉强打起精神的样貌视而不见，而那夜的布鲁斯所遭受的，他也绝对不会轻易忘记。布鲁斯也许算不上是他决定放弃扮演另一个自己的绝对原因，但至少重伤昏迷的蝙蝠侠算得上是一个重要诱因了：

“这段时间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睁开眼睛、重新恢复生气，在你昏迷的时候，我甚至告诉过我自己，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就可以……”

“不杀丧钟？”

布鲁斯的声音突兀地滑进空气之中，他转了转脖子，不带什么起伏地瞥了眼克拉克周身的黑色。这比布鲁斯预想中还要刺眼，这不适合克拉克，这不应该是他认识的克拉克会选择的……

“反之你迟早会去杀了他，对吗？”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杀他是因为我很清楚你不希望我这么做。” 

就像是算准了布鲁斯必然会直截了当问到这件事一样，克拉克的面色也没有一丝波澜。那个该死的雇佣兵的生命在他眼中如果还有什么价值，那无非只是“布鲁斯珍视每一条生命”。

“我不希望你做的事还有很多。”布鲁斯没把目光从克拉克那套全新的制服上收回，他拢起了眉，用那种克拉克相当熟悉的阴郁声调接着说道：

“但显然这左右不了什么。”

“你以为阿卡姆的那些罪犯能活着被转移去黑门监狱是因为什么？”克拉克绷起了脸，音调也跟着拔高了一截，布鲁斯能看出他的耐心在消退，而那其中为他所付出的压抑和忍耐多少还是给了布鲁斯一些把握，“是因为你的存在。”

“所以我应该替他们向你说声谢谢？”布鲁斯适当调整中语气中的嘲讽成分，同时不屑地扬了扬唇角，“克拉克，你应当明白，你是造成联盟四分五裂的原因，你做的那些——”

“让联盟四分五裂的人是莱克斯•卢瑟！”

克拉克毫无预兆地吼了一句，他俯下身、将两手撑在了布鲁斯的床沿，整个床身因此随着超人的力道倾斜了一下，一个被克拉克随手推开的支架也应声倒地，一些零件碎裂开来，就像克拉克为数不多的耐性，“是阿曼达•沃勒，是斯莱德•威尔逊，是每一个想要杀死你和我的罪犯！”

近距离目睹了愤怒的布鲁斯却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连适当地控制脾气都无法做到的克拉克•肯特：

“而你让他们如愿以偿了。”

他们原本不该争锋相对，所有人都是。连同戴安娜和亚瑟经历的一切，布鲁斯都认为这是个荒唐的错误，而他的不够警觉和面对超人时的放任迟钝，才是酿成这个错误的真正原因。也或许……他猜想着，或许从他选择用铤而走险的方式复活超人开始，某些他没意识到的隐患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他看着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的克拉克慢慢平复了下来，在他往后退开时追问：“难道不是吗？”

“我没有做任何违背你原则的事。”重新站直克拉克敛着表情，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我选择留着斯莱德•威尔逊的命就是我给你的保证。”

“我以为除了佐德之外，要不要杀某个人对你来说根本无法构成一个选择题。”

布鲁斯的尖酸已经没有任何刻意为之的成分了，他需要这么做，他也想要这么做。 他更想要的是看到超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哪怕毫秒的反思与正视，然而克拉克对那个轻易会刺痛他的名字毫无反应，他只是闭眼摇了摇头，等他再睁开眼，他只是走到布鲁斯床头微微弯下了背：

“布鲁斯……”他凑近到布鲁斯眼前，只是那副神态中的恳切在布鲁斯看来却更近似于强硬的要求：

“告诉我你并不厌恶我。”

布鲁斯缓缓地撇开了头：

“我想休息了。”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克拉克的回答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在布鲁斯状态不佳的情况下再多争辩都于事无补，他会让布鲁斯接受这个真实的自己，他坚信自己做得到。

“等你睡醒了，给玛莎打个电话，她一直在担心你。”

走出去前，克拉克又想到什么回身补充道。布鲁斯听着他再自然不过的、近似命令般的语气，开始回忆这些被他忽略的差错到底始于何时。有太多细节在大脑的角落里等待拼凑，他强撑着靠坐了没几分钟，阿尔弗雷德还是带着责备打断了目前对他来说仍显超负荷的工作：

“我想您要是按照塞拉斯教授的嘱咐多加休息，思考问题的效率很快就会翻倍。”他直接将布鲁斯调整成平躺的姿势，低头在上方看着他立时耷下来的眼皮，“另外，我认为争吵对解决毫无益处，毕竟肯特先生现在……”

“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倍觉困倦的布鲁斯在调得柔和的灯光下眯开了眼睛，他接完话，又对将忧心忡忡全部藏了起来的阿尔弗雷德低声解释：

“只有这么做才不会增加他的疑心。比起质疑，现在的他恐怕更害怕水到渠成的信任与支持。”

“……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阿尔弗雷德轻叹着转头去确认仪器有否在正常运作，被克拉克推倒的支架被阿尔弗雷德拉远了些，但仍有些碍事的碎片们还留在那个位置亟待清理。

“我知道。”布鲁斯想去拉阿尔弗雷德的手，只是他的身体尚不允许他这么做，他的亏欠，总会在阿尔弗雷德默不作声时开始流淌，“但首先……”

布鲁斯顿了顿，沉下去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我必须弄清楚我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又会和亚瑟弄成这样？”

布鲁斯的手臂平直着抬起、放下，尽管维克多的父亲再三告诫布鲁斯不必急着强迫自己的身体，但布鲁斯还是在能自己独立行走的当天就配合仪器开始了肩部关节的恢复训练。克拉克站在他的对面，照看着他，同时进行着他们之间一如既往并不愉快的必要沟通。

“这不该问我。”克拉克紧盯着布鲁斯肩部的伤口，那儿的伤势才恢复了七七八八，如果不是布鲁斯仍在与他僵持，他绝不会就这么干看着而不是进行更有效的阻止，“你应该问问明明那段时间都没参加联盟任务的人却为什么执着地要求我向戴安娜道歉。”

“你确实需要道歉。”布鲁斯停下了左臂的动作，没做休整又立刻让右臂效仿起了先前的动作，“戴安娜的反对并不是出于对你的恶意。”

布鲁斯并不是认同维克多把他看作是黏合剂的说法，但他确实相信如果当时自己不处于昏迷之中，这些事确实可以避免发生。他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卢瑟这次的确成功了。只是同样，他相信就连卢瑟都不会想到那些精心编排的陷阱，最终会换来这样一个超人，一个……底线和原则都变得琢磨不轻的超人。

“我不在乎他们的反对是因为什么。”

克拉克压下每每布鲁斯这么说时自己就会涌上的烦躁，他说得很无所谓——他是真的无所谓，如果说之前他还有理由去伪装出那些他憎恨的“宽容、友好、无私”以保证其他人对他的看法不变，在他决定剥下碍眼的红蓝色开始，他仍有所谓的也仅仅只剩布鲁斯对他的看法。

不，甚至连布鲁斯是什么看法他都不是真的在乎，克拉克想，他要的，只是布鲁斯仍能留在他的身边就足够了。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也打算像他们那样反对我。”

他看着布鲁斯停下了，第十天了，他们仍在为这克拉克重复过无数遍的问题纠缠。

“克拉克，”布鲁斯垂下头颅，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黑色的鞋面，从他醒来到现在，他还没看到克拉克脱下制服换上便装，他几乎要逼迫自己面对克拉克•肯特也许再也不会穿上人类装束的可能：

“你该让一切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压抑着不满的克拉克忽然轻笑了一声，他不想直接撕碎布鲁斯仍抱有的、不切实际的天真，然而他是多么想让布鲁斯知道，正是这些毫无助益的软弱，才让曾经的超人和蝙蝠侠伤痕累累：

“大都会的犯罪率已经趋近于零，其他城市的犯罪率也低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那些逃脱过法律制裁的人被送回了他们该待的地方，无辜的民众不用再因政府的无能受到伤害。”

“布鲁斯，”克拉克的语速越来越慢，气息也越来越平稳，他走近布鲁斯。在那身上仍绑着许多绷带的男人面前蹲下， “别告诉我这不是你曾经理想中的世界。”

布鲁斯想别开视线，却还是被快他一步的克拉克捧住了脸：

“如果你真的厌恶我、反对我，你不会允许我每天都这样待在你的身边。”克拉克说得笃定，因为他能感受到布鲁斯连日来的挣扎——但这样挣扎的态度才是理所应当的。他用透蓝的双眼望向布鲁斯——就像是，他知道自己一定能用这样的方式慢慢说服布鲁斯，“为什么还要欺骗自己？我们的责任本就该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所谓的‘更好’。”布鲁斯没把脑袋从克拉克手中移开，他清楚这能让克拉克感觉得意、感觉自己正在因他的说辞软化，“我只是想修补现在的局面，”

“除了你的身体，没有什么需要修补的。” 克拉克的大拇指抚过布鲁斯的唇，当布鲁斯棕褐色的美丽瞳孔中浮现苦涩的为难，克拉克总会跟着布鲁斯的忧郁一同陷进去，他就是没有办法不对这个男人入迷，“这就像这个世界并不需要正义联盟一样。”

醒来后的头一次，布鲁斯放任了克拉克的亲昵——他知道是时候做出这个超人想要的让步了。他垂下眼角，在克拉克的唇凑上来的时候，低低地喟叹了一声。